生命的脆弱已完全不需要人们去诉说，刘梦霞从高楼上掉下来的时候，就好像一张脆弱的白纸，被风撕碎，消失在空中无影无踪。
如果上辈子的记忆没有出现问题的话，这是黄昊两辈子加起来第二次遇到如此血腥的事情。
鲜血以尸体鲜明地摆在他的眼前，刻在他的脑海里。
“芳草……芳草呢？”
大约迟疑了两三秒之后，黄昊向上眺望，凭借自己出色的记忆力，很快就找到了刘梦霞对应的房间，那里空空如也，并没有其他人。
心中松了一口气，黄昊飞奔上楼前往刘芳草所在的房间。
“你不是要走了吗？怎么又上来了？”
刘芳草此时正收拾着刘梦霞的衣服，两人的房间只隔了一堵薄薄的墙，这墙隔不了声音，但隔得了视线。
“没什么。”
看见刘芳草没什么事，黄昊的心放松了一下来，但一想起接下来需要告诉刘芳草的事情，黄昊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用力的揪了一下，无比的疼痛。
“这几件衣服我妈应该已经穿不了了，到时候搬到新的病房再去给他搞几件新的吧。”
刘芳草还在那边絮絮叨叨的说着，黄昊一直没敢吱声，他感受着自己情绪的变化。
自从上次张天奇的事件让他脑袋里凭空多了一些记忆之后，他觉得自己冷漠得有点不像黄昊，对很多本应有感觉的事情，也失去了正常的感触。
“我妈现在醒了吗？”
“醒了，正在隔壁看窗外呢，今天天气不错的。”
黄昊若无其事地撒着谎，安稳地坐在椅子上。
“今天天气是不错，待会儿一起去公园转转吧，这段时间太忙，我也憋了很久了。”
衣服大概是收拾好了，刘芳草拿起透明胶带，将一个箱子缠得严严实实的，随后拍了拍手，摆出一副大功告成的姿势。
“而且那老太太不生病的时候就喜欢溜达，小时候我就想宅在家里，一动不动，那老太太非得要拉我去公园里放风筝。”
刘芳草笑着说道，便要走出房间。
“芳草。”
“怎么突然这么叫我？”
“你等等，阿姨想让你在这个屋等一会。”
黄昊觉得自己的谎言拙劣极了。
“等一会？这墙隔音效果不好的，她想说什么在那屋喊一句就好了。”
“那你也等一下，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说。”
刘芳草皱起了眉头，倘若是前些日子，他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，必然不会听黄昊在这里浪费时间。
“有什么事情你说吧！”
黄昊抹了把脸，还在组织着语言，楼下传来警笛声，窗户被风吹开，原本只是细小的人群骚动，一下子被放大了无数倍，黄昊觉得自己的大脑嗡了一下，在短暂的几秒内失去了语言的功能。
“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嘛？”
“我有个问题想问你，也是阿姨想问你的，这是前些日子我和她聊天，她告诉我的。”
黄昊说话断断续续的，和之前那个伶牙俐齿的家伙判若两人。
“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。”
刘芳草想要站起身，黄昊连忙按住了她的身子。
“阿姨想问你，如果有一天她离开了，你还愿不愿意在这个世界上继续活下去？”
“你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？”
“是你想问的？还是我妈要问的？”
刘芳草很聪明，甚至聪明到令人心疼，他很快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，努力地想要挣脱开黄昊的双手。
“你放开我，让我过去看看。”
“你先冷静一下，再冷静一下。”
黄昊很不冷静的说道。
“妈，你没事吧吗？要是还在那屋的话，就叫一声我的名字呀，我就在这屋听着呢！”
两个屋子只隔了一堵薄薄的墙，这墙隔绝得了视野，隔绝不了声音。
没有人给予刘芳草回复。
“妈，你说话呀！你女儿在这屋叫你呢！你说句话呀！”
没有任何人回应，也不再会有人给予他回应了。
刘芳草的每一声呼唤都在撕裂着黄昊的意识，他忍不住松手，刘芳草像一只受惊的小鹿，直接冲到了隔壁的房间。
隔壁的房间空荡荡的，窗帘被风吹得不断舞动着，像是某人白色的裙摆。
“妈？”
刘芳草有些呆滞。
他知道自己母亲腿脚不好，走楼梯是很费劲的。
兴许从床上走下来也需要费很大的功夫。
窗户是开着的，窗外传来警笛和人群的骚动。
刘芳草步子缓慢地走向窗边，停顿了好久，始终没有低头向下看去。
“妈？”
她对着窗户轻轻地问了一句，气息变得不再那么均匀，好像有什么东西扼住了他的喉咙。
“你先冷静一下，阿姨她……阿姨她其实去上厕所了……”
黄昊想不出任何一个可以掩盖这件事情的谎言，这是刘芳草需要直面的，也是他需要见证的。
于是他看见刘芳草缓缓的低下头，从窗外看去。
这间病房很高很高，但在20世纪，真正的高楼大厦在东海这样的小城市并不存在，然而仅仅从六楼向下眺望，依旧能感觉到人类的渺小。
刘芳草看见了，她看见一个个黑色的小人，脑袋扎堆的聚集在了一起，不远处是几个警车，还有几个穿着白色大褂的人围着一具尸体，不知道交谈着什么。
警戒线被拉了起来，有人拿来了担架，有人拿来了白布，有人拿来了，需要勾勒尸体轮廓的白色喷雾。
至于那具尸体，就是刘芳草每天朝思暮想活着的唯一目的——她的母亲，刘梦霞。
刘芳草整个人呆滞下来，脸上的表情慢慢的平和下去，他似乎是松了一口气，然后开始纠结，开始痛苦。
黄昊站在他身后，想要说点什么，却不知该从哪里安慰她。
“芳草……”
那白色裙摆忽的随风飞起，原本站在窗前的身影，竟然也凭空消失，黄昊心头一紧，连忙向窗边冲了过去，身体因为冲的速度过快，竟然直接张出了窗户。
想象当中的下坠并没有出现，黄昊的左手死死的拽着窗框。
